瑾路

温不增华,寒不改叶

【庶亮】流华

(* 长文全文约1w

(* 每章可独立阅读

(* 含私设


0)引子

『君可知,世间有淡酒一壶,名流华。 』     

    

余辉夕阳,云淡路遥

只谈天地昨夜今朝

日落晚风凉

每次挥手间,肩并看夕阳,

总留一抹惆怅。

千愁万绪,

披发仗剑,逢南阳。


千里无期,细数过往,

提笔只道莫别来无恙。

道不尽,一别两宽,

清风徐,

不知何时此地再相遇


惊鸿一场,秋叶山岗,

相思两地又知多少,

三军岁月长

羽扇声未了,剑衣也寂寥

长夜过眼云烟

孤帆远影,流华浅眸。

只愿君,

别来无恙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题记

1」

近日,人间。


长安城闹市,众人围着一个青色衣袍的算命先生,还有两名书生。


“先生可知在下前世?”书生施礼一问。

算命先生问了八字,不紧不慢,准备故弄玄虚,写下一判词,才提笔,却见飞来一物打落案笔,笔尖顺着案几滚落,还带着几滴浓稠的黑墨。


   另一青衣书生丢了一袋赏钱,随口吟道,


  “敝望悠悠墟上烟,隐我一身轻浮,葬我一世清狂。笑靥如花,何惧?遥望家国天下,叹星稀。”

 “ 君叹海清湖江河,盖世雄才韬略,万里山川如画。眉波水漾,谁弃?陌红尘路西顺,丈天涯。”


另外一人挑眉唱和。


音韵不压,词律不合,围观众人会吟诗作赋者暗暗皱眉,也不知弄的什么玄乎。


那书生一愣,随后掩饰出眸子里的那份惊讶,归复平静。问:“此判词何名何故?”


徐庶也不搪塞,直言道,“流华”,随后一笑,施礼上前询问,“先生可知,这世间三界,有淡酒一壶,名流华。”


可能是如今皇帝也爱迷信吧,徐庶暗嗤,要不是今日突发奇想,顶着一个道士身份,现在倒是后悔罢了。


好好明君帝王不做,非要请那些自称留仙散数的隐士道人冶炼长生仙丹。弄得重镇之地,算命先生道人遍地开花,也不知这熙攘人群下的太平,是真是假。


“不知”,那书生摇头,“阴府里毒药何其多哉,我猜,先生说的这毒,是心毒吧……”


“果真如此。”徐庶握着折扇的手微微一点,“食此花者,三月内必亡,无解。但是,它奇在如果溶于酒,便可忘却曾经一切。故名流华……”


“那此物现在何处?”人群中有人问着。


徐庶摇头,“不知为何,后来这花啊,莫名其妙消失,用追声咒都没有找到。”


“只查到一封书信,冥王所写,写的什么不知道,听说仙君见,大怒,天庭上公然拂袖而去,此后无人传有下文。”


“后来啊……前冥王就走了,无因无由……他会易容……没人知道他的真正面貌……”


“仙君派查他无故缺职,可天庭地府,连一丝线索也没有……”


诸葛亮睁眼,眨了眨,才发现这是一个梦。



2」

花幽,已是初秋。傍晚日落,清风徐来,桂花香气盈盈不断。

    

襄阳一座朴雅的堂舍中,窗前案边一人披鹤氅,正看着一本书。


干净的隶书,勾点撇捺工整流畅,不带半点墨痕,一看就是他的字迹。


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,放下书,下意识一望,发现有人正依在门上。


 “元直兄。”诸葛亮微微一笑。


 “我看,孔明你是在脑后长了眼睛吧。”徐庶也笑了。


“元直兄来访有何事吗?”诸葛亮颇为诧异的问他。


“找你随便聊聊。”徐庶的脸 ,装得如深不可测的水,高深莫测。实则微微眺起眉,憋着笑,转而岔开话题道,“你刚刚在看什么?”


“……”


不等那人回答,元直便脱口而出,“想和管乐有关吧。”


“元直兄,果然是知音啊。”诸葛亮默默想着,面上却半笑半恼地说,“看你手上的美酒是否能与我分享。”


两人相视轻笑。彼此都暗道,多少年了,对方无论如何,还是像当年初识时一样爽朗啊。


“清风徐来,不如出去走走。”诸葛亮提议。


徐庶应了一声,已走到前面。微风掠过他的剑穗,同发稍一起微微拂动。


漫步于南阳山林间,正值初秋,叶有的已染上了金黄的轮廓,光透过叶脉,描绘出了叶片上纹路。飘飘随风荡,在林间起起伏伏。


眼前的人着青衫,饰配剑,在夕阳的余晖下褪去了少年轻狂,也包裹上了一层柔和的金黄。


“元直……”轻声唤着,却见那人转头,手上捏着半瓶酒,笑容在微红的脸颊上晕染,眉尾飞扬,半戏谑地道一声,“孔明,此去出行半月之久,别来无恙。”


两人相携于一青石案几旁坐下,诸葛亮轻轻扫了扫拂尘,不禁一笑,“怎么,半月未见,元直兄就如此吝啬,连一杯好酒都请不了亮了吗?”


徐庶将半瓶酒放好,不忘笑着怼回去:“这酒可是我费尽心思得来的,只有半壶,今独邀孔明兄共饮,当如何谢我?”


“当真?”诸葛亮吐槽着,“上次那酒,可真不算好酒。”


“先尝尝,不好再请你喝一壶。”徐庶狡黠地眨眨眼睛。


酒入喉间,淡淡的香味蕴于舌尖,夹杂着林间特有的草木香气,青梅的酸甜。诸葛亮暗道,好酒。


的确是自己喜欢的味道。不争不燥,不浓不烈,不酸不涩,饮后却有淡淡的醇香。


“元直,可把此酒的名字一告?”


徐庶故作神秘地眯起了微红的凤眼,“流华。”

诸葛亮见他卖关子,相视而笑,也不追问。


彼此杯杯相敬,也不多言,沉浸于这分乱世外的寂静中。


酒饮罢,相携而归。


却不巧,见下起蒙蒙细雨,可两人都没有撑伞,任凭那潮湿的气味在空中浮沉。


他凝视着他的背影,

他转头,看着他的笑颜。


前面有声音传来,“虽为乱世,愿追随孔明兄,成败不论。”


“秋风起兮白云归……” 诸葛亮点头,一笑,轻唱着。


后面那一句,两人都没有挑明。或许那个眼神就足以明白——


秋风起兮白云归,草木黄落兮雁南归。

流华虽逝,愿仍做那落叶,声声盼君归。


只是可惜,诸葛亮没有注意到他回眸的笑颜里那半分释然,半分凄哀。


或许,徐庶自己也没看到。


3」

兵临城下,金戈铁马,似为了这一场相遇,不负荣华。


“蜀军终于退兵了……”

守城的士兵高声欢呼,四周一片忙乱,甚至夹杂着哭嚎与啜泣。举酒欢庆的人不少,周遭一片喧嚣。


徐庶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,敬酒的人很多,他也不推却。


或许是今天太高兴了吧,竟没有在意自己摆了那么多年,早已深入骨髓的生人勿近的疏离气质。徐庶自嘲地笑着。


酒很烈,很浓,纯度很高。

本是欢庆的酒在嘴里却找不到任何滋味,他不觉得苦辣,不觉得香甜。


徐庶眼角微醺,却依旧淡淡地望着这一切,周遭的一切似乎对他都凝固了,他仿佛无悲无喜,无触无感,不着一言,不砌一字。


旁边太守见此,想起朝中也曾有传闻说徐元直冷漠,极少与其他大臣日常交往,不沾人情世故。如今见此,想来或许是真的吧。


那年,他在冀城例察,本是一场寻常差事,却不巧遇到蜀兵压境,来势汹汹,几次兵临城下。


蜀军,他对此无感,甚至觉得陌生。

只不过是略想看看故人坐镇中军,羽扇纶巾,镇定自若的模样。


他一直很疑惑。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
为什么上天不垂怜给自己一个回忆,哪怕一个回眸。

或许,只是可惜,亦或,从始至终,是无缘。


徐庶站在城楼上,如是想着,眼睛里微藏希冀的光也黯下去。他依稀看见几里外蜀兵一拨拨井然有序地退去,消失在天际 。


 他淡漠凝视着,微微眯起眼。那中军行营,忽见马上一人,清瘦背影与故人极其肖似。一样的青领长衫,羽扇纶巾。


不知为何,他看见马上那人似有无奈地转头,目光忽对上自己,一双眼灿若星辰,明亮如无尘的美玉。


徐庶望着他的背影,渐行渐远,隐没在人群里,消失于天际。他与他几里外遥遥相视,一人立于城楼,一人骑于马上。


几秒的凝眸,四周恍若无声无言,在那凝固的时空里终认出了彼此,可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对方与自己的模样。


“孔明……”徐庶转身,背对城下,转过身,不想再看到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。

自言自语地问着,眼底的醺红转为了两行清泪。面上的点点水波,分不清是酒的残液还是泪痕。

 

“孔明……”他呜咽地问着。他明白对方听不到。他更明白纵算听到了,又有什么用呢。

何来旧物旧人,原来不过是在零零碎碎的角落里寻找故人的影子罢了。


孔明。

孔明……


可他还是想说啊。凭什么上天如此不公,原来这就是相遇吗,在又一个离别前夕送你梦绕魂牵的短短几秒记忆。


徐庶可能不知道,几里外的马上,那人又回首 ,看见随风飘扬的剑穗衬着自己的背影,与余辉渐渐融为一体,恍若南阳隆中时那个笑着说别来无恙的少年。


那人默默念着自己的名字,“元直,别来无恙……”声音很淡很轻,飘若烟尘,甚至夹杂着半分水气。


“元直,忘了我吧。”诸葛亮的心里默默念道,“忘了我们曾经隆中的美好,放弃我们二十年前,天庭地府刻骨铭心的记忆。”


或许是因为刻骨铭心的爱吧。


让人宁愿自己承受一切的痛苦,历经千帆

再也没有办法提起念头去伤害。


“我宁愿只有我一个人去承担其中所有的痛苦以及负在你,我二人肩头的记忆。如果我们曾经都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,我们可能会一起饮酒,一起重温旧年。”

本是仙鬼,在人间重逢时,眼底只有欢喜,没有苦涩……


“丞相?”旁边姜维不放心地问道。


诸葛亮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,随后又转而归于平静,道“无事。”


可姜维明明见到他眼里却有一丝水波划过,嘴角还残留着自己从未见过的苦涩笑意。


姜维揉了揉眼,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。


4」

余辉夕阳,云淡路遥,日落晚风凉。


徐庶轻轻抬手,余辉从他的指间穿过,照在他冷漠的脸上。他的双鬓略有暗灰,或许是常年犯病的原因,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。


自孟公威调到外地后,四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。每日,徐庶做着不大不小的官,干着不大不小的事。不算积极,不算平庸。


例会时,朝堂上都有他的身影,可是魏国朝堂的众说纷纭,朝中那些要臣争得面红耳赤时,他从不参与,静静地垂手侍立在一旁,与紧张气氛格格不入。


这与他有何干,昔日的后悔莫及或者无所适从,如今了无生气。时间不过是消磨的日子罢了,心早就在十年前死了冷了,分不清是不想还是不愿。


天色渐暗,他凝视着蜡烛,看着烛焰的微光,熔化成蜡滴的模样。


徐庶起身在案上放了一壶浊酒。他不善饮酒,可是他明白,斟酒一杯,独饮独酌,除了加重病情,纯粹是为了麻痹。


他不喜欢这种酒。酒很浓,很烈,在寂静而潮湿的屋里散着刺鼻的气息,却始终驱不走心底的寒意。


"元直兄?”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他苍白的脸上绽出一丝难得的惊诧与笑意。

“孔明……”

“怎么,元直兄如今还不肯请我喝酒了?”面前这人向他眨眼,嘴角轻扬,漾着淡淡的笑意,“还记得当时亮欠你半壶酒吗?”


如今相还,还是南阳旧时的气息。

他拿出自己手上的酒,替徐庶斟满,又给自己倒了一樽。举杯,不忘笑着对徐庶点头。


徐庶接过,“这杯酒,敬你我知己情谊。”


那个人看着他静静饮下这杯酒,酒很淡,却在饮后,口舌间留着淡淡的醇香,心里也渐渐泛起暖意。


“这酒何类何名?”徐庶不禁问道。


“流华。”


……留华。流华,韶华已逝,何处留恋?


“南阳那半壶亮欠你的,一样的滋味。”


他听后略略一怔,凝视着那个声音的主人。


“孔明,别来无恙。”他淡然回答道。

那个人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,微笑着回了一句,“元直兄,别来无恙。”


微风轻轻拂过那个人的衣襟,白衣羽扇抹上一层残阳的红。那个人的身影渐渐隐没,无影无迹。留下了一地残液的叹息。


“不……孔明………”

他想伸手拽住那人的丝绦。


突然,他打了一个寒颤,眼前熟悉的面孔消失,却是冰冷无生的梦境。


蜡烛发出的微光刺痛了自己的眼睛,四周还是烈酒的气息,寂静,冷漠,刺鼻。


原来那真就不过就是无言的梦境。


流华,韶华已逝,何处留恋?原来是梦啊,可又如此真切,声声入耳,恍若旧年旧情,旧时记忆。


夜已深,时不时有淡淡的凉风拂过,或许真的是那人刚才羽扇轻摇留下的痕迹。


夜已深,窗外斑斑驳驳,树影摇曳。


夜已深,徐庶抬头望着夜空,略有灰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拂。


原来是梦啊。


"梦醒了………”


那居于中央的北辰之星好像适才梦里的那人。

但只是惊鸿一瞥,再无踪影。


5」

秋风瑟瑟,军营外却有魏国使臣来访。

想来是劝降的吧。诸葛亮轻嗤。


或许是秋多干燥,再加上那使臣言之凿凿的劝降之意。诸葛亮觉着自己胸中的烦闷翻上来,夹杂着适才空腹饮下汤药的苦涩,不透气的感觉,顺着胃,渗透在的角角落落。


他的语气莫名急促了一些,用词犀利,来人觉得朝中传闻不假,说敌国丞相在平稳持重的外表下藏不住刻薄尖锐。


使臣明白自己三言两语,也不可能说服诸葛亮,于是匆匆准备回军复命。

只是在临行前突然想起司马都督给他的一封信,说自己听闻新任凉州刺史孟建为诸葛亮的故交,托他到数军营中带给诸葛亮。使臣于是承上,即刻离开。


待来人走后,诸葛亮将那封孟建的信,放,不,准确地来说是藏在了卷宗的最深处。

他分不清自己是怕还是激动。

如果是怕,那又害怕什么呢。


过了几个时辰,天色渐晚,烛影摇曳。诸葛亮伏案处理完文书,却终在层层叠叠简牍的最后踌躇地翻出了孟建的信。

公威?

他拿信的手顿了顿,心底念出这个久违的名字,随即划开了紫色封泥。


二十年不见,也不知元直和公威广元他们怎么样了。

他自嘲地笑笑,打开信。

信很短,薄薄的两张洛阳纸,那熟悉而陌生的字迹,却承载了数十年的情意。

孟建的用词简洁恪守,甚至透着陌生。


他们也二十年不见了,关键还都是敌国之臣。用词略微亲切,可能会被引起朝内不必要的碎言碎语,乃至勾通敌国之臣的嫌疑。这些不成文的规矩,他略有耳闻,故也能理解。


只不过,看到最后几行时,赫然四个字“元直病故”,如刀针,将他们数十年的过往刺得支离破碎。

信中说元直走得极安静,没有什么遗言。例行发丧时远在凉州外地的孟建才知道。


什么。


诸葛亮唇边轻扬的笑容渐渐化成苦涩的悲哀。他无法相信,曾经那个披发仗剑,陪伴他度过隆中七年时光的徐元直……现在已经不在了。


他或许明白了司马懿带给自己的深意。原来一行字,真的能让人在短短之间死得体无完肤。


“孔明,想什么呢?”

烛影微斜,他仿佛见徐庶坐在案旁另一侧,腰间系着长剑入鞘,手上抓了盛满美酒的青葫芦,和孟建,石韬一起笑着向自己眨眼。

可就是一转眼的瞬间,那个清朗面容的剪影,  那些欢快的笑声,就随这烛火熄灭了。


是梦啊。


信很薄,两张洛阳纸薄如蝉翼,透着军营帐帘的隐隐烛光。可双手却像承受不住这重量似的微微颤抖。随即,诸葛亮自嘲地笑了。


他将信纸反扣在羽扇下,不忍再去揭开那伤痛的记忆。或许,自己压下的是一段忘不掉的往事,解不开的心结。


亦或当初呼出誓言的一刹,

就没想过归去。


他眼睛里蒙上一层浅浅的水气,却没有泪。只不过是,眼底的水波模糊了信上墨黑的片片字迹。


原来无所谓承认,无所谓伤痛,就是把本该两个人承担的痛苦,美其名曰奉还给一个人。


原来我们都有少年时,都有曾经,都有过往,只是岁月的磨砺,让我们不得不遮盖住本来的模样。


有的东西其实早就消逝,只是察觉不到罢了……


他多希望 ,他能在一天傍晚 ,看见那个提剑纵马的少年 ,抱着酒壶迎着夕阳 ,笑着携其手 ,对他说“ 孔明,别来无恙。  ”


所以,是年少时幼稚了吗。


二十年的欢笑记忆,在隆中清茶淡酒,如今已经成了飘渺 ,无处回眸。


那时,他们躬耕南阳山林间,寂静中,只有水车的颤声回响 。黑色素长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。只留一点若有若无的淡淡青梅酒香 。


“元直……”


风夹杂着低喃,他回头,在夕阳下笑的模糊了轮廓。他拉住自己的衣襟,奔入一片残阳的金黄。

梦啊……


二十载弹指一霎,少年同梦,先日后共主合谋 ,不过是一场梦 。分处异地 ,一人埋于黄土,一人终劳,才是宿命。


夜已深,时不时卷起营帐,送来阵阵凉风。

诸葛亮抬头望向帐外,目光幽深,如一潭秋水般平静无波。


或许,那些炽热的豪情,如今都烟消云散了吧。那些喜怒,原来只属于二十年前的青春,会属于曾经。却不再属于现在相隔的他们……


如果放弃自己的理想,他此生宁愿作隆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,弃那天街云巷,地狱山岗,沉醉于林间风光,只为君痴狂。


可先帝,陛下,汉室……


二十七年,为了那个无法让他停下脚步的季汉,为了那个遥不可及的月影,为了四百年基业重复荣华,他不愿,也不能啊。


离开时一瞬的留念,一江之隔的分别,马背上定格的一望,就暗示着这场没有重逢的相遇。


 帐外刁斗声响,已是二更。


“元直……”


他提笔,闭上眼,

恍惚看见南阳桂花已落,柳絮飘散,春草迟迟,想来又是一度秋冬春夏。


那人笑着扶起天上的暖阳,

“先生,别来无恙。”

别来无恙……


6」

“孔明 ”

“元直”


两声简短的介绍,而双方一见如故。


至此,南阳多了一对迎夕阳逢朝露的少年,披发仗剑。


从此两人诗酒相伴,剑舞琴漾。七年 ,游遍荆州,诗酒笑谈,论天下大事,抱膝吟唱。


本以为一辈子就是这安宁的日子,直到那年群雄纷争,天下大变,才发现自己当时都幼稚了。


于是,彼此呼出了那句誓言 。


“虽为乱世,愿追随孔明兄,成败不论 。”

两人先后离开南阳草庐,印下了一对纵马远行的背影。


至此,同主共谋。


遥想新野那段日子,动荡,却是彼此最快乐的时光吧。他们名利,钱财什么都没有,却什么都已经有了。


彼此眉尾淡淡的默契欢笑,那了然于心的胸有成竹,在山林间荡起跌落 ,掠过田垄和清澈的溪流 ,穿过齐整的军营,最终却止于那滚滚长江的两岸波涛。

后来,那些夹杂着黎民的哭嚎的悲喜忧愁,化为长江岸头,分割了他们的目光。那些喜,原来只属于过去的他们。


从此,分隔两地,各谋一主,音信寥寥,方为宿命。


相隔千里,总算临近时,却是攻守相背,互为敌臣,战火缭绕。


不过只能远远的一瞥,还未看清对方数年已过变化的面貌,是否拥有当年的神姿,眼底就只剩他渐行渐远的背影。


在那相隔千里的彼此 ,回忆的应该是隆中七度春秋相逢 ,携手共度赤子相知 。


彼此将无奈与忧愁埋藏在心底 ,互为敌国之臣,脸上还必须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 ,装出事不关己的模样 。


算尽了天下三分 ,腹有良谋 。呼出了那铮铮誓言与约定 。可忽略了,人情世故的无奈与哀伤 。


二十载……


长安真美,梦绕魂牵着它的云集车马,市井繁华。


那是大汉的故都,似樽中月影,恍若一个古老的遥不可及的梦境。


匡复汉室的梦,无奈也罢,欢喜也罢。

数十年前的青春何在,心结何存。流华净逝,何处追忆,从何挽留。


襄阳学堂那轻然一眼,淡淡一笑,

却成了牵绊。


他们不过是惊澜了对方的青春,却成了后半生细品的愁。


两人本愿生死相依,纵马沙场,从此万里山河,策马天下。


 间奏,歇语。黄尘漫天,砚台笔墨仗剑依旧,可千里无期,细数过往,两人提笔,竟也不能再道一句,别来无恙。


少年时的侠义与傲气 ,吞吐天地之志的豪

情 。


只是很多年过去,他们在最快乐的时光相遇,

在最痛苦的时刻分别。不甘。化作了时光年轮里的一缕叹息。


难道一生追求的, 却是一生未曾拥有的 。

从少至老,却忘了曾经与现在。


后来呢……

后来啊,一个少年无踪,另一个少年无影,只剩一个鞠躬尽瘁的丞相。


品着半壶美其名曰流华的淡酒,终将少年记忆里那个嘴角轻扬的彼此 ,湮没于深锁的眉头 ,忧国的心底,囚禁成一段如烟记忆。


枯叶飞舞 ,卷起渭河上空的流星。

在苍穹下荡起又跌落。

风微拂,吹散天空的阴霾。

也不知,数年已过,是否记得当年的叹息。


7」

奈何桥边,彼岸花开,一边阴风习习,可遥望那对岸,四季如春。


幽魂在两岸间来来往往,有的则徘徊不定,不知归向何方。


依稀可闻桥边一岸传来的点点言语。


“孟婆,你可知,如何能让我和他来世亦可相遇……”


“可冥王本知,这是人间奇缘,不比天道……”


“可我现在是人啊,我与他,同这仙鬼之缘,早就不遵从了。”徐庶一笑。


正同孟婆说间,暗风拂过衣衫,徐庶忽而想起前些年的一事。


那日,亦为魂夜。在魂夜,千鬼可上访冥王府,或提阴府意见,或寻亲友生死,找亡魂踪迹,冥王会带上面具,来者提问不拒,此已成习俗。因此,府中整夜会灯火明亮,静候游魂。


此是魂夜。


萧楼里,还是那般繁华。鬼魂欢庆,杯酒交错,尝不出味道,却仍有喜庆弥散。


楼下鬼魂夜市游行欢呼,一岸之隔的地狱凄厉的尖叫,一时竟说不上谁更讽刺。


徐庶如是想着。


夜已深,数鬼已回,却有孤魂来冥府上寻问,想来冒冒失失,大概是新来的。


“冥王可知,江东曾有周瑜,孙策二人?”


自己在面具后,勾起唇角懒懒一笑,翻了翻一册卷宗,“江东双璧吗?有。”


来人眼里闪着希冀的光,“他们现在身在此何处?”


“前些年,一人投成夷陵那场大火,”徐庶顿了顿,“另一个化为赤壁那股东风。”说完,似笑非笑地望着那人。


徐庶看着那个前来询问的人凄惶地转头,眼角挂上了晶莹的泪,背影像极了传言中的吴帝,孙仲谋。


是不是呢。


徐庶好奇,于是出乎寻常地垂眸继续看着卷宗,往下翻,赫然写着的“252年,孙权逝”。


推算阳间时日,想来刚过不久……徐庶望着卷宗上簇新的墨,自言自语着。


“不知道。”其实,是不想知道。


毕竟他也明白,有的记忆,本就只属于一个人。


抛开魑魅魍魉,他又何尝不是呢。


神思恍惚,直到被奈何桥边的风吹醒,才发现这是一段记忆。


“奈何桥边,容易想起曾经的事,冥王如果现在神思恍惚,亦是寻常。”孟婆提醒着。


徐庶自嘲一笑,没想,竟忆起了此事。


回神,见孟婆又追问了一句,“他会为了天下负了你,你又何必心甘情愿? ”


徐庶笑了,笑容很平静。“神鬼不过是世人的信仰,何曾真实存在过。为了天下,为了这盛世太平,他会,我亦会。”


“孟婆汤,会忘却凡尘,乃至记忆,你愿意吗……”孟婆不放心地追问道。


“愿意。”


徐庶一笑,接过那碗汤,仰脖饮下,干净利落亮了碗底,走向对岸。


北辰之星,居于中央,仿佛君子之德,不偏不倚,坦坦荡荡……


“此外,在下徐庶,并非冥王……”


他笑着想那个人的名字,在渐渐散失的记忆中,勾勒出那人的模样。


……孟婆汤算什么,无妨。


流华也曾饮过的……


孟婆恍惚见当年威震三界的北斗仙君向那人施礼一笑,彼时冥王敛了戾气,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故人的从容优雅。


8」来生


南阳草庐前,初秋已至。落叶深红,亭间香烟袅袅。


“在下诸葛亮,孔明。”

对方的笑容似秋阳般干净。


孔明……那是声久违呼唤,熟悉中渗着陌生的伤,陌生中透出熟悉的悲。


三十年,一切都烟消云散。

他闭上了眼睑,嘴角轻扬,睫毛镀上了一层微亮的光。

“在下徐庶,元直。”


他凝视着他的背影,

他转头,看着他的笑颜。

忘了上世这一切。

孔明,别来无恙。


————


上世烟尘已过,来世唯君一诺。

半生戎马倥偬,此生不负逍遥。

“秋风起兮白云归,草木黄落兮雁南归。”

流华虽逝,愿仍做那落叶,声声盼君归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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